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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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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04

眨眼就到大婚日。

孔雀靈一早就來到小院, 拉起桑離為她一陣梳洗打扮,描眉畫眼。

經歷過繁瑣的盤發階段後,終於到了最後一步。

這是桑離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嫁衣。它整齊掛放在鴛鴦紋木施架上, 朱紅的顏色, 用金絲翎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凰,許是布料真的含有那上千年的鮫珠粉, 流光溢彩, 耀眼生輝。

四五個人伺候著她更衣,嫁衣層層堆疊, 更要小心縫制在寬袖間的流珠, 光是穿衣就耗費不少時間。

穿戴整齊後, 圍在她身邊的所有人都跟著靜了。

鏡中倒映而出的女娥有著不輸於九天聖女的容貌, 霧鬢攜珠, 滿頭華翠。嫁衣華靡卻不顯臃腫, 朱紅的錦緞下是纖攏的腰身, 延頸秀項, 肩若削成,大擺逶迤墜地, 流雲般層層蔓延, 日華轉變之下,竟有珠光在當中流淌, 仿若將晚霞著於身上,滿堂只餘明媚。

今兒的妝也巧妙。

額印灼紅花鈿, 再由碎玉作為點綴,晶瑩一抹珠光, 更襯她面容昳麗。

孔雀靈呆了許久才回過神,“阿離果真絕色。配那天衡君, 倒是你虧了去。”

天衡君雖待靈族不薄,可畢竟身份特殊,若非是桑離喜歡,他又付諸真心,靈族上下必定是不會同意的。

桑離莞爾,接過旁人遞過來的花扇,在攙扶下坐上了轎子。

靈族的婚親並不繁瑣。

共結連理的新婚夫妻要在祈靈臺前拜過天地,然後在族長的見證下將連理枝種於鶼鰈林,倘若二人情誼深重,連理枝將迅速地開花結果,感情越深,連理樹愈不枯萎。

這也算是靈族獨有的俗禮。

花車由四只雪白靈鹿擡著,晃晃悠悠走出小院,隔著珠簾,孩童嬉鬧聲嘰嘰喳喳傳過來。

在這狹小的一方洞天裏,這是難得的熱鬧日子。

漸行一段距離,花車落地。

周遭嘈雜緊隨靜止,有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只手撩開赤紅珠簾,她以扇遮面,撩擡起一雙長睫,對上寂珩玉低探過來的視線。

平日裏寂珩玉鮮少著亮色。

衣袍多以銀白灰黑為主,如今隔著咫尺間的距離,他一身赤色嫁衣莊重,朱丹雲錦襯他身段挺拔,玉質金相。男人低壓著眉骨,往日間的冷淡似乎也因這旭日般的艷色沖淡了。

寂珩玉朝她伸手。

桑離遞過去,由他牽引著出去。

百花鋪路,玄鳥高歌,這條澄明之路一直通向祈靈臺。

“小心。”

跨上臺階時,寂珩玉小心護了她一把。

這樁婚事所有靈族是為見證者,由最為年邁的龜長老作為司儀與證言者。

兩人彼此站定,隔空相視。

桑離花扇下的唇角一直是揚起來的,欣然悅色一直從唇邊蔓延至眼底,她抵擋不住對寂珩玉發自肺腑的喜歡,即便是一句話也不說,周遭蔓延的氣息也都是花蜜似的甜。

“日月相生,乾坤相映,喜今日良緣締結,燕侶情深,共許鴛鴦之誓。”

“日吉良時,行天地之禮。”

“一拜天——!”

“二拜地——!”

“夫妻對拜——”

三行對拜之禮,曲佑將連理枝交於二人手上。

那是一節枯折的枝丫,光禿禿的什麽特別,兩人在眾人矚目中走下靈臺,隨便擇了一片土壤將連理枝種入其中,之後分別遞滴進去一滴血,融了二人靈血的連理枝忽然迅速地生長起來。

枝丫分長出新葉,抽生得迅速,眨眼間便長過一人高。

身後是一片驚嘆之聲。

“嘉耦天成,若連理相生。”

曲佑在後面笑道,仰頭看著滿枝新葉的連理樹說,“待來年,想必是開滿花果了。”

桑離靦腆地笑笑,頗為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泛紅的耳朵。

此時,寂珩玉毫無預兆湊至耳畔:“結束了?”

她懵懵懂懂地點了下頭。

孔雀靈和她講大婚過程的時候她正犯困,也沒聽進去多少,不過從族人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差不多結束了。

寂珩玉什麽也沒說,一手撈過桑離騰雲而去。

突然的懸空感很不好受,她倒吸口涼氣,順勢拽扯住他的袖子,問:“去哪兒?”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寂珩玉攜著桑離飛出朝凰樹,身形消失的下一瞬,一道黑影悄然跟上。

桑離沒有註意到,寂珩玉自然不會錯過。

權當沒覺察似的,由著他跟隨身後。

一直飛至上重天,到了某處靈天島,寂珩玉才拉著她手落下。

這座浮空之嶼一眼可瞰全貌,島嶼正中是一顆碩大的,占據近乎一半島嶼面積的朱紅神木。火紅的密葉照拂著地面,猶如燒灼的鳳凰神花,刺紅,灼目。

走近才發現,那並不是“葉子”,而是懸掛在其之上的,似如葉子的某種契印,如火的穗子隨風飄浮,像極了招搖的紅葉。

桑離一時間看呆了眼。

寂珩玉突然對她攤開掌心,上面是一朵寫有他們彼此名字的相同契葉。

“給。”

“這是?”

“俗禮罷了。”似覺緊張,寂珩玉抿了抿唇,嗓音輕而淡,“這是同心契,若將寫有兩人名字的同心契懸於同心樹上,便締結同心之好,無論今生後世,即便是天各一方,同心契也會將二人相連。”

他說——

“這是許你的生生世世。”

桑離眸中訝異,半晌不語。

她的沈默讓寂珩玉不覺地僵硬指骨,嗓音發緊,“不願?”

桑離回過神,搖頭。

她不是不願意,只是覺得……這話不像是寂珩玉能說得出來的。

生生世世,連枝比翼。

這是桑離以前從未想過的事。

成仙者生命漫長,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前路是何,若能與心儀之人相攜半生,倒也不覺得時日無趣了。

桑離拿起那輕薄的契葉,上面寫著寂珩玉的名字,旁邊緊挨著兩個字——桑離。

寂珩玉,桑離。

就連緊緊相靠在一起的名字都覺得親昵。

她飛身而起,鄭重地把同心契掛在了上面。

那片灼紅的葉子一旦沒入重重紅海當中,便不再那麽起眼。就是不知道,在如此多的契葉裏,到底有多少有情人走過了生生世世。

“還有這個。”

寂珩玉又遞過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片格外剔透晶瑩的鱗片,仿似在雪糝中洗虐過,通透不染塵,靈光裹挾,於他掌中熠熠生輝。

“此為護心鱗。”寂珩玉說,“是心口處最為堅硬的鱗片,它可護身,也可傷我。”

寂珩玉擡眸直視她,“現將此物贈你,共許情深,願日後……長相廝守。”

冰涼的鱗片貼至她指尖,流光爍爍,圍繞她指尖轉了一圈後,胡心鱗便融於畫骨翎,與自身融為一體。

寂珩玉這是……將心交給了她。

桑離一窮二白的,好像也沒有什麽值得拿出手的,最後歪歪頭,踮起腳尖,頗為費力地親了親他的嘴角。

眼看要支撐不住,腰身被一雙寬闊有力的臂膀用力箍住。

桑離本來以為他會加深這個吻,誰知他只是輕而緩地碰了碰她,就連過多的舔舐都沒有,說是親吻,更像是沒有言說的承諾。

桑離因這過分的純情驚訝了一瞬。

誰知他下一刻就牽緊她手,背影匆忙,很是迫不及待,“好了,該回家洞房了。”

桑離:“?”

她就知道,這廝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註意到桑離眼中的無語,寂珩玉笑了笑:“逗你的,你那位神女朋友給你寄來了回信,就放在桌上,你可以先看,然後……”他頓了下,“洞房。”

“……”

所以高低是離不開洞房兩個字了?

雖是這麽想,桑離還是很開心的,她用雙手環住寂珩玉的手臂,和掛件似的貼著他走。

就這樣生拉硬扯地走出一段路,臨出浮空島,卻見身前的寂珩玉猛然止步。

她好奇地朝外張望:“怎麽了?”

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發現來者不善。

仙雲縹緲,煙塵漸隱下,是一匹身纏烈焰,威風凜凜的魔馬。

馬匹之上坐著一人,那人執銳披堅,殺意外露,擺明是打著一戰的準備來的。

漆黑的甲胄掩不住他眉宇間的蒼白,瞳孔深深映出兩人身上尚未換下的赤色嫁衣和緊緊交纏在一起的雙手。喉間腥甜,太陽穴轟然蒙了一下,只得死死拽著 韁繩,才不至於從馬背上狼狽地摔落下來。

厭驚樓出現的瞬間,桑離就變了臉色。

她失去了笑容,臉上多是冷漠。

厭驚樓死死凝視著她的表情,妄圖在那張臉上看到除了漠然之外的情緒,哪怕是微末的厭惡也是好的。然而很是可惜,她現在的樣子像極了被素不相識的路人攔路打擾,僅有瞬間的不滿過後,便維持住了體面。

心頭苦澀。

他從儲物袋拿出一個頗為精美的匣子送上前去,“新婚賀禮。”

白給的東西傻子才不要。

只有還活在回憶裏的人才會拒絕禮物,像桑離這種一點也不在乎的,自然是接受的。

她欣然接過匣子,揚了揚下巴:“謝了。”

神赳赳氣昂昂地,倒有幾分狐貍精的姿采。

厭驚樓低笑,目光深邃描摹著她此刻的樣子。

他曾幻想過很多次落婉婉身著鳳冠霞帔嫁給他的樣子,然而想象匱乏,始終覺得幻想裏的落婉婉遠不如現實中美麗。事實證明他猜測是真。

她穿著晚霞似的嫁衣,站在火紅的同心樹下與人相許情深……

確實是美極了。

比出現在幻夢中,每一次都要奪目。

厭驚樓深吸一口氣,挪開視線,對上沈默不語地寂珩玉,“不過……我是來搶婚的。”

桑離手一哆嗦,嚇得腦瓜子嗡嗡作響。

正想著把那匣子還給厭驚樓的時候,寂珩玉拉住她手臂,聲音飄入耳畔,“你先回去,我隨後便到。”

桑離的眼神不放心地在兩人間飄忽。

他安撫一笑:“桑桑,我會回去,我向你保證。”

她仍在猶豫,最後還是架不住他雙眼中的堅持,輕輕咬了咬下唇,“那……我在鳳凰塢等你?”

“好。”寂珩玉頷首。

桑離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

本來還以為厭驚樓會趁機追過來,他若真要搶親,肯定會擄了她就跑。結果並沒有,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放在寂珩玉一人身上,桑離剎那間明白,所謂搶親本就是個幌子,他的目的還是想要與寂珩玉分出個勝負。

兩人本就是敵對,今日不戰,明日也會戰。

桑離相信以寂珩玉的本事定然是不會輕易輸過他人的。

放下心,她一個人先行返回鳳凰塢。

桑離一走,同心樹下僅餘下二人劍拔弩張。

“沒想到魔尊竟真的跟到此處。”

一旦身邊沒有了桑離,寂珩玉便褪去那副溫和的外衣,露出陰冷難近的內裏。

他笑著說,笑容裏多是嘲弄和不屑。

“這不就是天衡君的目的嗎?”厭驚樓攤開掌心,一紙請柬懸於掌間。他面無表情,五指收力,輕薄的信件剎那淪為碎屑,隨風塵作散。

寂珩玉收起表情,“你該明白,今日你來到這裏,我便不會讓你活著回去。”

厭驚樓不避不讓:“你也該明白,我從未想過要活著回去。”

他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到這裏,赴一場必輸的仗。

然,他是厭驚樓,便是做不成那天上神,也是那九界之下,眾人俯首陳臣的萬魔之主,便是死,也要死的坦蕩漂亮。

二人不多廢言,相視過後,劍影閃現,一黑一白兩道光束交纏在一起,劍波飛揚,劇烈的劍風瞬間掃散方圓千裏的霧塵仙雲,這還是浮空島萬年來,最為碧空清明的一次。

厭驚樓本就實力不俗,如今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找寂珩玉引戰,劍鞘嗡鳴,持劍的手腕因劍氣回震而發麻。

術光驚掠,身影如風。

兩人一直從浮空島打至島下仙山,彼此拉扯間劈裂山峰,掀起狂風浪起,驚得林中鳥獸亂散。

寂珩玉自是感受到了他眼中殺意重重,每一次出招都是朝他命門去的。

自是決鬥,他自然也不會心慈手軟,久違的酣戰令寂珩玉殺意沸騰,酣暢淋漓,好像又回到了被世人稱之為“戰神”的當初,唯有戰字當頭。

寂珩玉無比沈浸這樣的感覺,他放任業障滋生,纏裹四肢,就連雙目都染上猩紅。

在竹林間纏鬥的兩道影子一紅一黑,若紅雲裹霧,打鬥間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下來竟是誰也不落下風。

寂珩玉毫無保留的回手也讓厭驚樓覺得暢快,他本就一心求死,如今無了顧慮,可以放心的大展拳腳。

二人劍意外放,小山峰裏處處充斥著劍痕殘虐,山石破開,高峰攔腰截斷,驚雷裹挾著轟然的劍陣讓這座小山峰徹底轟塌崩坍。

兩人不依不饒又在碎崖間糾纏過一夜,直到再無落腳處才轉移至別處。

月升日落,星移鬥轉。

這場亂鬥一直持續了七日。

從浮空島到小山峰,再從小山峰打到北南山,所到之處可謂是寸草不生。

到最後還是厭驚樓先輸了陣仗。

他喘息著迎下寂珩玉橫刺過來的一劍,擡臂抵擋,然氣力不足,洶湧的劍氣如千裏奔騰而來的浪潮,拍得他頭暈目眩,胸腔欲碎。

厭驚樓穩固下盤,咬牙相抵,身體一直被退出幾丈之外,而後手臂一麻,護於胸前的長劍被劍輝震開,只聽撲哧一聲,血肉串連,冰冷的劍刃從肩胛穿透,將他釘入到石壁之上。

磐石因此產生裂痕,亂石從頭頂滾落,無數細小的石子將他眼前掩埋,混著血水黏於猙獰的傷口間。

厭驚樓吐出一口混著灰塵的血沫,擡掌召回長劍,術訣起,長劍化弓,再一擡指,萬箭訣生,箭雨齊發。

寂珩玉躲避之際,厭驚樓趁機折入山林。

他是奔著小重山的方向去的,逃到一段路,長風解縛,大雨倒灌,密密匝匝往身體上砸,近八日的爭鬥已經讓厭驚樓透支完所有的靈力,如今不過是強弩之末,硬撐著罷了。

雨水模糊眼前視線。

身體搖晃不穩,一個失力便栽倒進冰冷的泥濘。

渾身臟兮兮的,血和汙漬讓他像極了一個狼狽地,無人施救的乞兒。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記得剛得知落婉婉病在膏肓,沈屙難起時,也是這樣的夜雨,他也摔落進了這樣的泥塵裏。

那時候的厭驚樓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回到小重山,見落婉婉一面。

只是可惜……他沒有見到。

婉婉……

落婉婉……

厭驚樓一遍遍默念著少女的名字,恍恍惚惚之中似乎時空倒轉,又回到了那一夜。他保持著清醒,即便渾身作碾,他也不願意再昏沈的睡過去。

——他要回去,最起碼,也要死在她躺過的土地裏。

身後是寂珩玉緩慢逼近的步伐,厭驚樓已經難以起身,一雙枯澀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手腳並用,吃力向前爬行著。

寂珩玉看了一眼黑夜盡頭,一劍刺入他手背。

厭驚樓渾然不覺疼痛,更是放棄再於他纏鬥,似是某種信念支撐著,早就忘記了最開始的目的,只是一瞬不瞬看著前方,朝前路而行

終於到了某處荒墳。

厭驚樓眼底生光,雙手撐地,踉踉蹌蹌地起身,快速朝前面跑去,很快就找到刻有落婉婉之墓的整潔墓碑,厭驚樓跪趴在地上,一捧土一捧土地向外挖著。

立於身後的寂珩玉瞥了眼厭驚樓的背影,眸光深了深,臉上仍是沒有任何表情。

他很快挖出了一個坑。

厭驚樓平躺其中,雙手交疊放於腹前,大雨瓢潑中,他閉上眼,長長的舒展一口氣息。

——這是厭驚樓這一輩子,最放松的一刻。

寂珩玉站在旁邊,低眉垂目,恍然間明白了,自己是被厭驚樓利用了。

如他所說,他是來尋死的。

來找一個確定可以殺死他的人。

寂珩玉表情淡漠,在這一刻,對他的輕視削減了一分。

“我可不會好心埋你。”

厭驚樓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敢奢望天衡君能為我送葬。”

短暫沈默後,寂珩玉擡起手,掌心覆蓋而生。

一道猩紅的術光穿透雨夜,令雷鳴聲越發淒厲,虹光映照在他臉上,沒什麽情緒,冷淡的似如傀儡。

抽筋拔骨之痛是如何熟悉。

厭驚樓全身肌肉弓張,眼睜睜看著修煉而成的魂丹和魔骨一同從身體裏剝離,落到了寂珩玉掌心。

他高高在上,捧著那團靈光,低斂著睫毛,似乎在盤算著某種主意。

疼痛過後是木然。

厭驚樓胸腔震動,費力地咳了兩聲,嗓音沙啞:“縱使這魔骨魂丹可助你抵擋業障,可你是生來的仙骨神胎,二者只可取之一,不得兼顧,你也不怕……”

“是嗎。”

寂珩玉嗓音淡淡,眨眼間召出寂無。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他面前,其中縈繞著某種從未見過的道咒。

他先是驚然,旋即恍然頓悟。

厭驚樓淚不可抑,他躺倒在逼仄潮冷的墳坑裏,大笑出聲,笑中作啞,嘲弄多過苦澀。

“寂珩玉,你這是與天為敵。”

“是又如何?”

寂珩玉把他的魔骨魂丹沒入體內,閉上眼讓兩股氣息緩慢融合。

他是仙骨神胎沒有錯,然而他修的是縛厄道,邪魂煞魄本就容納了世間苦厄,只需要短暫一段反噬之後,它們便會與自身靈臺貼合,並且吸納業障,祛除其害。

只不過……

魔骨魂丹會緩緩取代他的仙身,他會墮魔。

可那又如何?

身在萬丈海淵之中的傀蛇,本就做不了那上重天的神。

“寂珩玉,你驕傲自負,擅以謊言欺騙人心。”厭驚樓感覺到自身的靈力正在潰散,他正在死去,“成神也好,入魔也罷,我唯願你待他是真。”

“別讓她難過。”

他最後說——

“別再讓她難過了。”

這一刻風雨靜止。

草木再生,花吹一地,他猛然間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他十七,稚嫩的少年站在樹下,有人在前面叫他:“阿厭。”

她笑得當真好看,就此奪走了他的後半生。

恍惚間厭驚樓聽到了小曲兒悠悠,行走在竹林間的少女蹦蹦跳跳,用輕快的調子唱著——

“秋月兮,秋月兮,遙遙蟾宮星漢,佳釀一杯折心願……”

“一願仙路漫,今夕長相見;

二願知相意,年年歲歲惹相念……”

他死在了失去她的三千年以後。

但終於……可以回到過去,和他的婉婉一起度過他的十八歲了。

雨勢漸小。

腳下的男子已經徹底失去了聲息。

寂珩玉想了想,到底也沒有直接離開,擡手往他的屍身上覆蓋一捧土,隨手彈去袖雨塵,轉過身,赤紅的身影頭也不回地走出小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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